「節婦吟」的聯想
溫英幹
原載美國《導向》月刊,210期,2003年2月,頁28-29
「節婦吟」一詩,傳頌千古,茲錄如下:
「君知妾有夫,贈妾雙明珠。
感君纏綿意,繫在紅羅襦。
妾家高樓連苑起,良人執戟明光裡 。
知君用心如日月,事夫誓擬同生死 。
還君明珠雙淚垂,恨不相逢未嫁時。」
這首詩是唐朝詩人張籍(公元766-830)所作。張籍與大文學家韓愈(768-824)同時代,也是當時「樂府」詩的健將,和另一位詩人王建齊名,世稱「張王。」樂府是可以用管弦樂器歌唱的一種詩歌體材,又稱唐宋之長短句,因為這種詩不限定要七言或五言,詩句通俗易懂。節婦吟這首詩大意是藉一位有夫之婦的口吻拒絕一位男士的追求。歷來都把這首詩當作情詩,甚至當作外遇的描寫。特別是最後一句最為廣傳,坊間小說及網路文章都一再引用。現依坊間唐詩註釋將這首詩的意思語譯如下:
「你知道我已是有夫之婦,卻仍送我兩顆價值非凡的明珠。
很感謝你纏綿的情意,因此我就把這對明珠繫在我的紅羅衣上面。
(可是我要告訴你)
我家就住在連苑高樓裡,我的丈夫就在宮中之明光殿任郎官之職。
我知道你用心像日月一般光明,但是我已發誓要與我的丈夫同生死。
因此只好含著感傷的淚水將明珠還給你,只恨我們不早在我出嫁前就認識你。」
吟頌此詩,覺得愛情纏綿,迴腸盪氣,尤其會聯想到一對沒有結果的外遇,不得不分手,真是情何以堪!
其實這首詩並不是張籍在描寫一位節婦拒絕向他求愛的人,而是一首「政治詩」或「明志詩,」是藉詩來表明立場,也是極為高明的比喻(或稱為比興)詩。一般讀者可能沒有注意到原詩題目下有一句話「寄東平李司空師道。」李師道是當時藩鎮(有如近代之軍閥)之一的平盧淄青節度使(相當於今山東一帶軍區司令官),又有檢校司空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(唐朝官銜,有宰相的地位)的頭銜,勢力龐大。 (註)
唐朝中葉以來,藩鎮割據,用各種手段來勾結、拉攏文人和中央官吏。一些失意文人政客也去依附。張籍算是韓愈(擔任過吏部、刑部侍郎,相當於今考選部、法務部次長)的學生,與韓愈的立場一樣,主張歸順中央,反對藩鎮之霸道與分裂。張籍雖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文官,卻有詩名,因此李師道想籠絡他,羅致門下。照詩中之意,李師道曾送厚禮,請他去山東。張籍就寫節婦吟這首詩送給李師道。這首詩用比興手法委婉的表明自己的態度,拒絕李師道的誘惑及籠絡(也可說是勾引)。因為以比喻方式來明志,說話的方式又溫柔委婉,李師道對他無可奈何,張籍也因此能全身而退,沒有受到報復。全詩用這種角度來讀,就不那麼羅曼蒂克了。試解譯如下:
「你知道我已有主人了(中央),還想以重利餽贈來將我羅致門下。
知道你很有誠意,所以就把禮物收下,還放在顯目的地方。
可是你知道,我家也有富貴氣象,主人在中央任職,保衛皇宮。
知道你的用心是很有誠意,沒有虛假,但是我早就發誓效忠主人了。
實在不得已將你的重禮奉還,如果早點認識你就會為你效勞。」(還得故作捨不得含淚狀)
張籍的判斷是正確的。李師道在唐憲宗元和元年(806)開始任平盧節度使,後叛變。元和十四年(819)屬下兵馬使劉悟斬李師道出降而亂平,憲宗將其藩地分為三鎮,將這過去已割據五十四年的節度使地區重新歸回朝廷。因為驕傲托大、陰謀不軌,李師道的政治生命只有十三年,而張籍忠貞不二,專一事主,活了六十四歲。
聖經裡用很多的比喻來解釋神的道或預言,特別是新約聖經,記載耶穌用很多比喻,使所要表明的道理更加清楚。許多聖經學者也將「雅歌」中的愛情當作比喻來解釋信徒與神的關係。這首節婦吟對我們而言也有很好的屬靈教訓。魔鬼經常用名利或情慾來誘惑試探我們,使我們經常心動不已。有時我們會把魔鬼的誘惑當作寶貝珍藏起來,甚至犯罪、跌倒。我們要事奉主,又想事奉瑪門,就容易跌倒了。最近聽一位傳道人說,「情慾要逃避,魔鬼要抵擋。」對於情慾的誘惑我們要及時逃避,以免犯罪(林前六8,提後二22)。但對於魔鬼的引誘,我們要像節婦一樣盡力抵擋(雅四7)。不同的是,對魔鬼的誘惑,我們不能對牠這麼溫柔的唱這首詩。更不能欲拒還迎,半推半就的說:「還君明珠雙淚垂,恨不相逢未嫁時。」我們應該意志堅定的拒絕誘惑,因為基督本來就是將我們從魔鬼俘虜中拯救出來(提後二22),我們在信主前本來就在牠魔掌下,只是當時不知道或不明白。因此可以把這首詩改寫成非常沒有羅曼蒂克情調的七言詩如下:
「魔君知我是主僕,贈我名利雙明珠。
心動不察是詭計,曾經繫在紅羅襦。
天家輝煌又金碧,基督坐在寶座裡 。
撒旦裝成光明使,我與基督同生死 。
還君明珠意志堅,喜脫魔掌信主時。」
參考資料:
上海辭書出版社:「唐詩鑑賞辭典,」1983,上海。
文源書局:「唐詩宋詞欣賞,」1969,台北。
商務印書館:「增修辭源,」1978,台北。
楊樹藩:「唐代政制史,」正中書局,1967。
柏楊:「中國人史綱,」星光出版社,1979,台北。
柏楊:「中國歷史年表,」星光出版社,1979,台北。
傅樂成:「中國通史,」大中國圖書公司,1972,台北。
(註)藩鎮:唐初在重要諸州置都督府。睿宗時置節度大使,玄宗時於邊境置十節度使以禦外蕃,各領數州甲兵,復掌土地人民財賦,視為藩鎮。其後日以強大,朝命不行。安史亂後內地也設節度使,掌握諸州軍政,專恣拔扈六十餘年。憲宗時才將之約束,共奉朝命。至唐衰敗,藩鎮勢力復起,遂成五代之亂。見「辭源」「藩鎮」條。
(附)作者另外評論:
張籍不為貴重禮物所收買(可能也曾心動過,否則不會說「繫在紅羅襦」),也不畏權勢(如果以後李司空當道,可能有殺身之禍)的高風亮節,給後代人很多啟發。
歷史上不斷反覆發生「變節」事件,可以說是「趨焱附勢」者比比皆是;用現代術語來說,就是「西瓜靠大邊」現象。這種現象在現代的民主社會似乎更為普遍。最常見的是某些人投靠到另一個較有勢力的政黨或政權,而且「變節者」仍洋洋得意,不以為恥;或打出「理念較合」的理由,實則藉機升官發財。
是古風不再了,或今風才是「政治正確,」還是人性本來如此?請讀者自行思考判斷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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